由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暨中華語言文化中心聯合舉辦的“南大中華文學與文化”線上系列講座第十六場於新加坡/北京時間2022年9月24日9:30-11:30,美東時間2022年9月23日21:30-23:30在ZOOM與騰訊雙平臺舉行,共吸引了來自海內外约100位聽眾出席。本次的講題為“蔡氏近體詩格律解釋法”,由香港嶺南大學中國文學講座教授、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校區中國文學和比較文學教授蔡宗齊擔任主講嘉賓。評議嘉賓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曾祥波。主持人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長聘副教授、系主任曲景毅。
講 座 內 容

何謂近體詩?近體詩是相對於唐朝之前的古體詩而言的。近體詩與古體詩的不同之處,即作者要遵循各種嚴格的規則,包括平仄的格律。近體詩包括絕句和律詩,絕句又包括五絕和七絕,律詩包括五律和七律。若講授律詩律絕,不可不談格律。清代孫洙編輯的《唐詩三百首》序言引諺語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古人學習格律多為長年累月地誦讀唐詩,將格律內化到自己腦海。而在當今,傳統近體詩平仄格律十六式對於現代人而言背誦起來較為困難。尤其對於外文世界讀者而言,中文“平上去入”的聲調和平仄格律命名都相當複雜,往往令人混淆不清。那麼,人們如何能夠快速地學習和掌握近體詩格律?蔡教授通過中文的聲調、律句的構建、從律句到律聯、從律聯到律絕、從律絕到律詩、律詩格律的變體、從五言到七言的論述,系統地詮釋掌握近體詩格律的三個規則:律句中兩個雙音步的對比、聯中兩行之間對比最大化、相鄰律聯之間的部分對應。在講座中,蔡先生通過步步推進的分析,揭示了律句、律聯、律絕、律詩各自的組織原則,並且建構了一個系統的解釋方法,讓學習近體詩格律者有規律可循,由易到難,直至可以嫻熟地將近體詩格律運用於詩歌寫作或對古典詩歌的賞析。
一、中文聲調:現代中文和中古中文的聲調
蔡教授首先從聲調入手闡釋平仄格律。他從英文角度解釋現代漢語普通話中的四個聲調,並用英語動詞 “go” [ɡəʊ] 舉例說明。


現代漢語普通話聲調有四聲,第一聲、第二聲對應平聲,第三聲、第四聲對應仄聲。中古漢語中的平聲包括陰平和陽平,仄聲則包含上聲、去聲、入聲。中古的入聲是以失去爆破的p、t、或k 結尾的字音,在普通話中已消失,但尚存於粵語、吳語等南方方言之中。所謂失去爆破,即做嘴型但不發音。

二、律句的構建:對比兩個雙音步,加一單字得律句
學會漢字聲調之後,怎麼樣將其組成一個律句,則是學習近體詩格律時需要考慮的。對此,蔡教授提出第一個規則,即律句中兩個雙音步的對比。具體分為兩步:第一步為建構兩個聲調相反的音步,第二步為在雙音音步之外加上單字成為完整的五言律句。第一步為建構兩個聲調相反的音步,例如“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第二步則分為建構兩種2-2-1律句和建構兩種 3-2 律句。如果剩餘單字加在兩個音步之後,它的聲調一定要和前面音步的聲調相反,於是就有了“仄仄平平仄”和“平平仄仄平”兩種2-2-1律句。相反,單字如果置於“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的前面,它一定要和後隨音步的聲調相同,於是就有了“平平平仄仄”和“仄仄仄平平”兩種3-2律句。這樣構成的四種律句就實現了兩個音步的最大化對比。
三、從律句到律聯:最大限度作對比,兩行律句得律聯
蔡先生指出,從律句到律聯的安排較為容易,其方法為:最大限度作對比,兩行律句得律聯。這就涉及第二個規則,即聯中兩行之間最大化對比。如果律聯上句是“仄仄平平仄”,下句就必須是“平平仄仄平”,從而與上句形成最大限度的對比,兩句組合構成2-2-1聯。同樣,上句如果是“平平平仄仄”,下句怎麼給出呢?律聯中要有最大限度的對比,所以下句必須是“仄仄仄平平”,兩句組合構成3-2聯。前面律聯例子中兩行能否顛倒順序,從而構成新的律聯呢?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很簡單,律詩規定所有押韻的偶數行都必須平聲結尾,因此不允許有“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或“仄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的組合。所以,律聯只有兩種,分別為第一種2-2-1 律聯和第二種3-2 律聯。這樣的劃分開闢了格律分類的新路徑。
四、從律聯到律絕:如何建構律絕
2-2-1和3-2兩種律聯的交替使用一次就形成律絕,交替使用兩次就形成律詩。同時,2-2-1和3-2律聯出現的先後秩序又決定了近體詩的兩種基本形式。在寫律絕的時候要遵循第三個規則,即相鄰律聯之間的部分對應。在五言律絕之中,“部分對應”是指第二聯上句頭兩個字的聲調與前一聯下句頭兩個字的聲調相同。“部分對應”等於傳統近體格律說中所說的“黏”,但傳統的表述沒有點明“黏”實際上是頭兩個字的“黏”,也沒有解釋一個俗語叫做“黏對”。第三字其實是“對”,但第三個字通常不言而喻。對不是對應的對,而是對立的對。五絕格律包含第一式(首聯2-2-1式)、第二式(首聯3-2式)、第一式變體(首聯2-2-1式變體)、第二式變體(首聯3-2式變體)。在五絕格律第一式中,首聯下句是“平平仄仄平”,由於次聯的首句必須也以“平平”開頭,但又不能機械地重複“平平仄仄平”,因而“平平平仄仄”就成為唯一的選擇了。只有這個3-2句才能與上聯下句相“黏”。由此可見,首聯是2-2-1式,次聯必定是3-2式。在五絕第二式中,首聯下句是“仄仄仄平平”由於次聯的首句必須也以“仄仄”開頭,但又不能機械地重複“仄仄仄平平”,因而“仄仄平平仄”就成為唯一的選擇了。只有這個2-2-1句才能與之首聯下句相“黏”。由此可見,首聯是3-2式,次聯必定是2-2-1式。所謂變體是指將以上兩式仄聲結尾的首句變為平聲結尾句,使得首聯兩句都入韻。上文已列出的四種律句,其中只有兩種以平聲結尾:“平平仄仄平”和“仄仄仄平平”。變體首聯兩句都入韻,而又不能重複使用同一種平聲結尾句,所以必須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兩者兼用。在五言近體詩格律第一式中,首聯下句是“平平仄仄平”,上句要入韻就必須使用另一種平聲結尾句,即“仄仄仄平平”。首句改用“仄仄仄平平”,第一式的變體就形成了。同樣,在五言近體詩格律第二式中,首聯下句是“仄仄仄平平”,所以首句要入韻就必須使用另一種平聲結尾句,即“平平仄仄平”。首句改用“平平仄仄平”,第二式的變體就形成了。
五、從律絕到律詩:律絕形式的重複
律詩即律絕的重複,而五律格律又可分為第一式和第二式。在第一式中,第一步為按照格律的三個規則建構律絕,第二步為依照“部分相同”的原則,把頸聯與律絕第二聯(即律詩的頷聯)相“黏”,最後再把尾聯與頸聯相“黏”。在第二式中,首聯是3-2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根據“黏”的原則,下接的頷聯是2-2-1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再下面的頸聯又回轉到3-2聯,而下接的尾聯又是2-2-1聯。
六、律詩格律的變體以及從五言到七言的轉變
所謂變體是指將以上兩式仄聲結尾的首句變為平聲結尾句,使得首聯兩句都入韻。之前列出的四種律句,其中只有兩種以平聲結尾:“平平仄仄平”和“仄仄仄平平”。變體首聯兩句都入韻,而又不能重複使用同一種平聲結尾句,所以必須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兩者兼用。在五言近體詩格律第一式中,首聯下句是“平平仄仄平”,上句要入韻就必須使用另一種平聲結尾句,即“仄仄仄平平”,第一式的變體就形成了。在五言近體詩格律第二式中,首聯下句是“仄仄仄平平”,所以首句要入韻就必須使用另一種平聲結尾句,即“平平仄仄平”,第二式的變體就形成了。
在從五言到七言的轉變中,蔡教授指出口訣如下:
五絕要變七絕體,
你說容易不容易,
只需句前加兩字,
聲調相反稍留意。
五律要變七律體,
你說容易不容易,
只需句前加兩字,
聲調相反稍留意。
在總結部分,蔡教授對傳統近體詩格律解釋法進行了反思,認為其沒抓住區分格律類別的關鍵,選用最容易造成混亂的部分(即首字、首句)來建立平仄格律的分類系統,從而造成兩大弊端和兩個遺憾。其弊端包括以首句來分類造成過分繁複的類別和以首字來分類造成定義混亂。其遺憾包括無法解釋近體詩格律實際運用時產生幾種特殊現象如“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 、孤平、三平尾、三仄尾等,以及沒有揭示格律各層次的組織原則和闡明各部分的內在關聯。

評 議 環 節

在評議環節,唐宋詩歌、文獻專家曾祥波教授對蔡教授的講座進行了精彩詳細的點評。曾教授表示,蔡教授的講座論述周密,提出來的原則可以相互補充。其中,以雙音步最大化來解釋孤平是很有說服力的。蔡先生在提出了第一個原則之後,實際上還對第一個原則的漏洞進行了彌補。蔡教授的《語法與詩境》使用語言學的分析方法,對中國古典詩歌藝術進行了一次分析。這本書的一個很重要的切入點是認為中國古典詩歌藝術的特徵和發展方向肯定是與漢語的獨特本質密切相關的。這其中對漢語語音的關注以及體會語音對於中國古典詩歌的節奏、句法等,就是整個詩歌的結構所產生的影響。蔡教授從詩經出發,貫穿整個漢魏六朝乃至於唐宋的詩詞,囊括了古典詩歌的各個基本類型,並且把句法進一步延伸到篇章之法,從單純的語法角度進一步延伸到心理結構。在理論上,中國古典文學批評一向都比較缺乏體系化,這似乎是一個遺憾。然而,在實踐上,古代詩人的創作往往是不自覺又不得不如此地遵循一些基本規律,其中語法的基本規律就是最核心的規律。所以,如果以語法的規律對中國古典詩歌史進行描述,那就自然會形成體系性。而這樣一種通過語法對中國古代詩歌史進行體系性的描述,形成了一種體系化的書寫闡釋,可以和缺乏體系性的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相互補充。傳統的中國文學、中國詩歌的理論性批評,與今天我們通過語法對中國詩歌創作所做出來的體系化描述,雙方如果能夠結合起來,或許會給中國詩歌研究和中國詩歌理論研究提供更為廣闊的空間和前景。
問 答 環 節

曲景毅教授提問:曾國藩說讀書有四法,看、讀、寫、作,這其實涉及到跟您今天所講的主題。我們讀詩的時候,要用保留了更多中古音韻的讀法(比如粵語)去讀,還是用現代漢語的方式來去讀?
蔡教授回答:用粵語來吟誦,可能是比普通話更好。與此同時,用粵語來寫格律詩會不會選擇的詞彙更多,這是一個是需要考慮的問題。另外,既然能夠建構格律的形式,去遵照現代漢語按照格律寫、用現代漢語來念,同樣是會表現出音韻美。
騰訊匿名觀眾提問:請問平平仄仄平不能改變第一個字,不符合第一個規則,即兩個音步對比最大化,那麼仄仄平平仄改變第一個字是不是也不符合?
蔡教授回答:曾教授的評議中解釋了相關的問題,這與平聲較為尊貴有關。這種使用、積累、形成的過程,是有規律的,雖然它是從一個直覺的韻律來感受,但是我們可以通過這種分析的方法把規律總結出來。雖然我的研究很現代,但是我特別注重傳統詩學裡面的論述,往往把古人的論述作為一個來審視我這種判斷是否正確一個標準。律詩在很多層面上都反映一種陰陽的思想,而陰陽其實並不是所謂二元對立的概念。和古人的溝通,是一種互相的詮釋。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蔡瑜教授的高足提問:是否有必要歷史地看待近體詩格律,比如中唐以前的近體詩律,可能就和明清人歸納的格律不盡相同,拗律句的概念有無可能納入到您的體系當中?
蔡教授回答:關於拗句的方法有很多例子還沒有放進去,還要做更多進一步的研究。對於唐朝和明清的近體詩格律,我想這裡面還有很大的拓展的空間。律詩的精妙之處是方方面面,它融合了許多層次,組織原則都浸潤和折射出陰陽變化的本質。
曲景毅教授提問:講座的摘要中您提到想超越文學話題暢談中西兩種世界觀如何影響中國現代歷史進程和當今國際政治和外交,您是怎麼從這樣的一個具體的問題去衍生結語的部分?
蔡教授回答:我們經常講辯證法,把辯證法套用在中國的哪一個思想家等。而在當今,或許不是絕對對抗的思維,即陰陽調和的思想更能適應當今社會。面對複雜紛繁的情況,或許需要尋找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去解決。

纪要整理:李岱霖